[帝韦伯][枪教授]帝国伟业10

章十

 

巴比伦无愧于它“空中之城”的名号,韦伯竭尽全力不让自己露出对这个城市的惊叹和羡慕。它与父亲告诉他的一样、与自己梦中,不,甚至要比自己梦中更为恢弘、耀眼。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城门口就清晰可见,韦伯从马车里探出头一眼望去是空无一人的街道。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他心生疑惑,“首都没有人住吗?”他看着坐在对面的主教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一路上会这样空旷?人呢?”

“如您所见,这条路的确是没有行人的,您左手边开始一路上都是各个公国或者是其他国家的领馆,还包含法院等诸多行政设施,那里,”言峰绮礼侧过身子指着另一边比皇宫矮一些的红色屋顶,“那就是教会,一般人除了重要的事情之外是不太会轻易跑到这条街上的。”

韦伯没有回答,他眯着眼睛迎着阳光,看着那红色的上面装饰这金色天使的教会屋顶,在光线的作用下,他虽然无法看清楚那些天使的模样,却能够感觉到教会与皇室的分庭抗礼,这种潜意识是韦伯这三年来逐渐锻炼出来的,虽然有时候不太管用,但他依旧信任着这种能力。

飞驰而过的马车不止自己一辆,在这条路上也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年轻的大公已经看到有四五辆刻着其他公国徽章的马车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它们在靠近自己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停顿了一下,帘子都会挑动起来,露出一双双探究的眼睛。

这种情况并不意外,韦伯知道在其他人眼里自己就和一个怪物没什么两样,三年前会在首都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投入西里西亚女大公麾下这已经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尊奉了——按照他们的说法是“伪皇帝”——这更是不可思议,当然还有自己的年龄和阅历,总之在那群人眼里自己是个被嘲笑的对象。

韦伯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位主教这么热切要求自己跑来这里,但现在这点已经不重要了,如何从巴比伦活着回去,才是一切的关键,“请问……时间定在哪天?”他省略了最重要的主语,用一种探究、试探的口气再一次问道,“看起来来的人很多,教会需要帮忙吗?”

“典礼定于三天之后,我们的时间赶的非常巧,巴比伦是个美丽的地方,大公阁下可以在商业区逛逛。”言峰绮礼慢吞吞的说道,他抬起眼看了看韦伯,伸出手指向窗外,“从那条路过去,是巴比伦城最繁华的商道,您可以去逛逛。”

“不胜感激,我一定会去的。”

韦伯的回答并没有让主教的表情有任何变化,在经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那位先生突然说起了让大公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大公的话,晚上还是不要经常出去比较好,如果说巴比伦的白天充满了神的荣光,但晚上却会有恶魔出没。”

这话有些奇怪,充满了各种暗示性,韦伯感觉到了主教先生隐隐约约的提醒,但恶魔又是什么意思呢?他想了想最终没有把问题问出口,表现的如同没有听到那样,他现在脑子里思路很杂,可以想到的东西并不多,这个夜晚会出现恶魔的段子就这样暂时被他抛到了脑后,按照日程安排接下来会有一连串的事情等着他做。

首先就要觐见主祭大人。

韦伯今年16岁,在他这16年的人生中并没有几天是真的看过教义的,他也非常不喜欢参与任何宗教活动,所以说起到底应该如何去见主祭,他还真的一头雾水,虽然这一路上向主教讨教了不少应该有的礼仪,但考虑到从未演练过,他自己也是心里打着鼓的。

马车在下一个街角转了弯,路上逐渐开始有了些人气,透过车窗,年轻的大公可以看到教廷离自己越来越近,但也就在那一瞬间,一缕红色的头发映入了他的眼帘,就如同那时在西里西亚一样,他再一次在街上看了伊斯坎达尔。

而这一次那个人就站在街边和自己四目相对。

他仿佛早就知道自己会来,不但朝自己笑了一下,还轻微的点了一下头。韦伯扶着窗框探出头紧紧的盯着他,直到路边的街景将他彻底挡住为止。韦伯突然觉得眼眶一热,他捂着脸坐回椅子上,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泪水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况且他也没有什么伤心难过到要哭出来的事情才对,可是痛苦依旧瞬间占领了他所有的感觉,那种被压抑了三年无法释放的难受在伊斯坎达尔刚才的那个笑容里彻底爆发。

年轻的大公不得不承认,哪怕是三年之后那个人依旧占据了自己生命的大部分,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哪怕是时间也无法抹去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思慕、尊敬还有各种各样的感情最终让他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哪怕在面对伊斯坎达尔说出真相时都未曾有过的痛苦,韦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

但这种悲伤没有持续很久就被言峰绮礼打断,“大公阁下,教廷到了。”

……韦伯沉默了很久,刚才那场大哭让他失去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和思考能力,在一瞬间他想逃跑,却最终振作起来。在主教先生逼人的目光下,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将脸上所有的泪水统统抹去,吸了吸鼻子朝着言峰绮礼笑了一下,“的确……是该出去了。”

主教无声的伸出手,但韦伯拒绝了这份好意,他必须自己站起来才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还会和现在一样孤身一人,如果还无法振作,那就太蠢了,“主祭肯定等了很久了,迟到不符合贵族的利益,在这种时候我不想让任何人看笑话。”

自己不过是一个偏远小地方的领主,追随着没有任何人看好的王妃,与西里西亚结成了只有两个领地的小小联盟,手上没有兵、没有钱。如果还不能够挺直腰板,只会让人越发的看不起,自己来这里并不是来给别人嘲讽的,“我有很多事情要做,言峰主教,比起别人,我还有更多的时间来看清楚这个世界,看清楚我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也许我还很弱小,但总有一天我会走遍这个世界,让每一片土地都有我的脚步。”所以,自己应该什么都不怕才对,就应该昂首挺胸的走进这个富丽堂皇的教廷,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韦伯·威尔维特,没有辜负自己父亲的名字。

主教并没有说话,他走在年轻的大公前面两步左右的地方,慢慢朝着教廷走去,在这里,他总算现出了几分“人”的特征,整个人也带上了几分生气,“你既然去过西里西亚、去过女大公的府邸,再来这里就应该知道,有很多事情光靠钱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指着周围一溜排开的各色珍宝,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细微的笑容,“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千百年来虔诚的信徒敬奉的,很多并不是只有钱就能买到。”

“当然,但艺术品和皇位有着本质的区别,”韦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忍不住反驳,“艺术品丰富着人的心灵,把它们放在这里,最多也就只是一个笼子,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可以欣赏,诚然它无价的珍宝,但没有人看,珍宝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战争不一样,当战争降临的时候人们可不管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哪怕它上面镶嵌着珠宝,在性命交关的时候,也就只是一个砸人脑袋的工具而已。最后能够获得胜利的,是掌握着经济命脉的人,钱有时候要比信仰、艺术品更重要、更能决定一切。”

言峰绮礼停住了脚步,他转过头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韦伯,“你的意思是说王妃赢得把握更大一些吗?”

“……我不知道,但我看的是遗诏,遗诏既然让大流士陛下登基,那么我就遵照先皇的指示,这一切基于的不是钱而是对先皇的忠诚。”韦伯握紧拳头,他可以感觉到主教的试探,甚至在面对他的那一瞬间自己有说出心里话的冲动,但很快他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给压了下去,自己既然来到这里就必须坚定自己的信念,试探也好、什么都行,谎话说一千次就是真话。“小殿下,没有先皇的遗诏,既然没有遗诏那就是篡位,殿下只有五岁,正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我不认为他有足够的能力统治乌鲁克。当然如果主祭可以拿出足以让我信服的先皇的命令,那么我会将我的忠诚交给由先皇指定的人选。不因为信仰,不因为立场,纯粹出于忠诚。”他说完这段话,只觉得心口乱跳,周围四处投射过来的目光几乎可以把他扎成刺猬,但他没有退缩,就如同以前伊斯坎达尔在他身边时那样,绝不退缩。

走廊上极为安静,韦伯在镇定下来之后,能够听到的也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刚才那段长篇大论之后,他对伊斯坎达尔的思念达到了顶点,曾经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源源不断的流入他的脑海,“曾经,我的老师教过我,在做决定之前可以犹豫,但一旦决定就不要后悔,作为君主,没有后悔的余地,说出来是什么就该是什么,我……是培拉大公,韦伯·威尔维特,就主祭大人决定册封小殿下的决定表示严重的不满。”

他把这段话说出来之后,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曾经有过的慌乱、焦虑和紧张在这一瞬间消失了,“教会本来就脱离世俗,贸然卷入两位王子的皇位之争,已经脱离了教会一开始的宗旨,”他上前一步,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柱子后面传来的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教会如果在现在选择小殿下,那么不但会因此而失去彻底一贯的中立立场,而且日后一旦还有同样的问题,难道教会每一个都会管?到时候教会该如何立足?原本只有神才能掌握的地方最后变成世俗的权利也能插手的地方,难道这就是主祭希望的吗?哪怕小殿下因为教会的支持成为了整个乌鲁克的皇帝,他也无法解决随之而来的更多的问题,支持他的贵族会如何看待教会?难道一个个都会好脾气的将这里作为盟友吗?可能会取代他们位置的教会,最后只会落得最尴尬的位置,我言尽于此,还请主教先生代为转达。”韦伯微微的鞠了一躬,在周围一阵阵嘈杂的声音之中转身退出了教会。

他的话已经说完了,没有继续逗留的理由。在刚才那番话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自己在这个舞台上所担任的角色,就是不惜一切搅乱这场不应该发生的登基事件。虽然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做这样的事情,但这个时候,他觉得这是伊斯坎达尔的一种考验。

当然这种感觉毫无理由,但韦伯愿意这样想。

就如同那个人以前给自己出过的所有稀奇古怪的题目一样,这一次依旧带着他的意图,如何在这种绝境下抱住自己的公国、如何用一个人的力量破坏合作关系,恐怕就这个题目的精髓。

伊斯坎达尔在看着自己,所以什么都不用怕。而现在,他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年轻的大公抬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突然笑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虽然这里一度是他梦见过的地方,但父亲的形容词根本无法形容出这个地方万分之一的美丽。

他原本准备在街道上好好逛逛,但没有想到离开教廷不到十五分钟,他就被言峰绮礼找到了,这种情况让年轻的大公有些摸不着头脑,在他看来自己的话既然已经说完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和自己么有关系了,为什么突然要站出来拦住自己呢,“先生,我想我已经把自己的看法表达的很清楚了。”

“当然,您比我想象的更为能言善辩,我不得不承认,在一开始对您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我并不抱太大希望,但刚才那段话您说的非常感人,也的确有足以说服主祭的论据。”言峰绮礼袖着手答道,他虽然身上穿着一袭红色的祭祀装,却丝毫没有让人感觉到他身上带着慈悲和怜悯。

韦伯一直以来都不认为这个人是个或者像是一个主教,而现在他越发这样认为了。

伊斯坎达尔曾经告诉过他,谈判时自己的立足点必须高过对方,这样才能占据优势,但在面对言峰绮礼的时候,韦伯总觉得找不到立足点,对方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欲望,却能够在言谈举止里带给自己非常大的压力。

“再去教廷,我能说的还是这段话。与出现在那里的所有贵族相比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偏远小地方的贵族,没有权没有势,这样子的我应该感谢主教先生您带我来这里,要不然恐怕我一辈子都没有来巴比伦的机会。”韦伯仰着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半头主教,表现的相当冷漠,“我没有在这里继续呆下去的打算,可能明天或者后天就回先行离开,很抱歉不能继续与您同行,相信在这里您恐怕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只想尽快打发了这个相当棘手的主教,但对方显然不会就此罢休,言峰绮礼虽然没有说话,但所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让他觉得很头疼。

两人站在路上僵持了不少时间,虽然韦伯从一开始显示出了不亚于对方的气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最终放弃了抵抗,垂头丧气的跟着言峰绮礼再次回到教廷,而这一次他俩并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从旁边一扇小门直接绕进了里面。

这里与前面的金碧辉煌完全不同,充满了阴森恐怖,十几米才有一点的灯光颤巍巍地愈发将这里衬托的如同一个鬼地,韦伯毫不怀疑这里是整个教廷诞生鬼故事最多的地方,但现在他没有闲情逸致去思考这些,这里的奇怪、压抑的氛围将他所有的紧张情绪通通调动起来,年轻大公现在能够想到的只有各式各样的阴谋,但他却无法退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他跟在言峰绮礼身后,在哪里绕了几圈之后又从一扇小门走了出去,与前面截然不同的阳光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在抹去因光线刺激而产生的泪水之后,他能够看到的只有另一个红衣人。

从对方的衣着就能看出他在教会里职介相当高,那一身比言峰绮礼更为奢华的祭祀服装让韦伯在思考了几秒之后明白了对方是身份,但他并没有遵守一贯面对教职人员应该有的礼节,反而表现的如同面对普通人,“主祭大人,”他站直身体,略微的点了一下头算是招呼,“虽然主教先生将我带来了这里,但我依旧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来,对我来说,我能够说的、可以做的已经都做过了,巴比伦在现在的我看来只不过是个极为美丽的、可以停留几天散心的地方,如果主祭大人没有其他事情想要吩咐的话,请允许我告辞。”

和教会纠缠下去是没有意义的,韦伯非常清楚这点,但有一个地方始终让他很奇怪,就是言峰绮礼的态度,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在这些事情中最后想要一个什么结果?韦伯不觉得这位主教是主祭的人、也不认为他在为自己打算。

他撇了身边的主教先生两眼,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就刚才的问题,我已经表达了我的看法,如果教会插足这次事件,那么势必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等到政治彻底和宗教分不开的时候,神是否还是神就很难说清楚了,这是我的一点小见解,在主祭的人眼里可能的确算不上什么。”

“不不,您说的很对,大公阁下,”主祭伸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瓶子,当他打开塞子的时候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瞬间溢满了整个房间,韦伯很喜欢这个味道,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主祭并没有追究这个相当无礼、而且看起来很粗鲁的动作,他笑了笑动作优雅的将杯子放在了韦伯面前,“这是玫瑰水,因为储存很不方便所以没有办法运送到其他公国。”

这种体贴让年轻的大公心里略微的安定了一些,但依旧没有解除他的疑心,他端着杯子谨慎、小心的看了一眼周围然后小小的啜了一口,味道的确非常不错,但就这么一点玫瑰水不足以让韦伯解除戒心,“大人,正如您所说,培拉是个相当贫穷的地方,但它却是我的全部,我不想参与两位陛下之间的争斗,也无暇顾及您的打算,我可以说的都说了,那么是否可以就此离开?”

“……不,我觉得您说的非常好,所以想诚挚的邀请您在三天后再一次来这里,至于原本我们想要做的事情,您的确指出了这中间最为让人头疼的问题,这一点也是我和绮礼一直在讨论的东西。”主祭笑了一下,话语里露出了让韦伯感觉很奇怪的调调,只是他摸不准这里面到底存着什么样的更深的意思。

他有一种相当不好的感觉,但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才引发了这种危机感。如果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能用一句话解决,那么按照主祭的水平就应该早就预料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为什么还要特特地地让自己跑来觐见呢?

他的迟疑和沉默并没有让对方感到不妥,主祭大人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了他的想法,乍听起来这些想法好像很靠谱,但韦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些教会内部的看法自己根本没有权利知道,这样表述难道就不怕自己泄露出去吗?

这种洋溢着浓浓阴谋气息的环境,让韦伯心生胆怯,他虽然竭尽全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却最终没有办法忍耐下去,“抱歉,主祭大人,我想您现在说的话,我完全没有应该听下去的必要,请原谅我的无礼,容我先行告退。”他退了一步,转身走了出去。

他按照来时的路再推出去的时候,门边上已经有一个老人等在旁边,他看起来快要六十了,白白的头发、和善的笑容让韦伯绷紧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一些,只是那个人手里拿着的一份请帖却让年轻的大公更加疑惑。这是一封邀请他三天后参加教会活动的帖子,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莫名其妙地送到了他的面前,这种上面几乎印着“陷阱”两个字的玩意儿,韦伯根本就没有收下的意思,“很抱歉,我想……”

“在您说之前,有一点,我想提醒大公阁下,”老主教轻声说道,“听说您有一位相当优秀的老师,不久以前有人曾经……”

韦伯全身僵硬了一下,伊斯坎达尔到底是什么身份,如果以前他不知道倒也就算了,但现在他是清楚的,对于乌鲁克而言,自己的老师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人,可以说是欲杀之而后快的对象,而现在教会的意思难道是……伊斯坎达尔落在他们手里了?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年轻的大公回想起前面看到的那个人的背影,心里略微的安定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教会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执着于自己?如果真的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是不是会危害到伊斯坎达尔的生命?

韦伯在这张请帖面前犹豫了起来,“我的老师……是个很不错的人。”

“当然,这点早有耳闻,前几天听说那位先生来到了巴比伦城,对于这个地方,想必他是很喜欢的,不知道大公您怎么看?当然,巴比伦被誉为天空之城,神也好恶魔也好,都在这里的上空盘旋。”

红艳艳的帖子刺激着韦伯已经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在伊斯坎达尔安危和自己的安危,这个艰难的选择之下,他最终伸出了手,“谢谢,我会来的。”

韦伯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教会的,他脑袋里一片混乱,唯一出现的只有伊斯坎达尔的脸。他很清楚,自己犯了最大的忌讳,在应该保护自己的时候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但明知道三天后可能会有极为可怕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为了伊斯坎达尔,他不准备退却,虽然他觉得那个家伙根本不需要自己这样牺牲,但就是没有办法去想象可能发生的可怕变故。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可笑了,伊斯坎达尔可能根本就不会在意这种没有来由的危险,甚至他都不能肯定那个家伙真的来到了这里,教会的威胁说不定压根就只是在忽悠自己,但他不敢想象可能有的、百分之一甚至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不得不承认对那个男人已经有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完全无法清除的崇拜和尊敬,那个人的背景至始至终走在极为遥远的前面,而自己无论多努力、跑的多快也不一定能够有追上对方的机会。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步未出,用一种极为认真甚至是虔诚的态度开始写信,写给伊斯坎达尔、写给自己、写给培拉。这种行为其实很蠢,他在一边写信的时候一边忍不住自嘲起来,如果教会真的要自己的命,那么现在所写的一切都不会流传到外面;如果教会不想要自己死,那么倒霉的是势必是伊斯坎达尔。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经过漫长的思考之后,韦伯最终在最后一封类似于遗嘱的信里写下了“如果可以的话,让伊斯坎达尔管理培拉”的愿望。他小心翼翼的将这封信抹上浆糊、印上蜡封,将它放在一只小盒子里,藏在自己行李箱的最下面,但又马上将它取了出来,伊斯坎达尔根本就不可能会接受这一份“赠予”,那个男人虽然有时候傻的要命,但却是一个堂堂正正、希望借着自己的能力得到一切的人,若是真的把这个培拉送给他,说不定自己又会被重重的弹一下脑门。

他点起火,将三天里写出的所有东西统统烧了,然后饱饱的吃了一顿、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将自己打扮一新,拿着请帖走向教会。

没有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决定、所有的话说出来就不会后悔,现在的自己并不是为了保护伊斯坎达尔,那个男人根本就不需要自己保护,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迎接自己的命运,无论是福还是祸,都应该自己面对,而伊斯坎达尔并不应该成为掩饰自己胆怯的借口。

他梗着脖子,昂着头看着教会外墙上的繁复花纹,那一个绕一个的圆圈、十字架、星星还有极为轻微的教职人员的歌声,让他一瞬间忘记了即将面临的、可以预见的危险。他慢慢的走进去,就如同三天前一样,在精美、华贵的走廊上漫步,周围一片肃静,没有呼吸声、没有窃窃私语,有的只有自己。

他无法预见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充满了勇气,这可能是无谓也可能是一种无知,但他很高兴自己现在站在这里面对一切,而不是逃避,在下一刻,他推开门。

而里面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在他的想象中,自己可能会面对的是教廷的鹰犬、冰冷的镣铐,甚至想象过自己要如何抗争,但眼前这盛大的舞会却让他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与其他人的盛装打扮想必,自己就显得太过朴素了,不,甚至是非常寒酸。

韦伯低下头看了一下特地考虑到可能会被抓起来所以特地换上的平底鞋,突然觉得脸上一红。他毕竟还很年轻,虽然平时对物质需求并不大,但在这种场合下,还是觉得有些丢脸,但没有人在意这个,在场的其他人显然都已经有了交流的对象,他们在不停的窃窃私语、还不住的往韦伯这边打量。

这种露骨的目光让年轻的大公回忆起的三年前那懦弱、胆小的自己,不过现在和当年不一样,与这些人想必,自己的身份并不低于任何人,他不需要为之恐惧,甚至不需要去考虑那些人的想法,这里是教会,自己和他们一样都是被邀请来的客人。先不说主祭先生准备打什么主意,至少现在自己不会让他们小瞧。

他大大方方的站直身子,从旁边的侍者手里接过了一杯酒,极小心、有不着痕迹的在周围晃悠着,伊斯坎达尔曾经教过自己,不要在不知道状况的场合下轻易许下任何诺言,也不要给任何人足以得到自己诺言的机会,如果将这句话换成最简单的版本,那就是多看少说话。

韦伯觉得自己一直是个极为听话的人,特别是遵从伊斯坎达尔的意见,所以在面对所有朝他打招呼的人的时候,他都保持着笑容和疏离。他非常清楚,这里的所有人没有一个和他是站在一个战线的,所有人都投降了宰相这边,当然也有可能其中有那么一两个被西里西亚打通了关节也说不定。

他扫视着周围的所有人,最终在另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和言峰绮礼窃窃私语的主祭,那位先生显然很快就发现了自己。撇开韦伯对今天这场邀请的谨慎态度,如果单纯说主祭和言峰主教两个人的话,他更愿意相信那个优雅的主祭。言峰绮礼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个空空的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上了柴火浇了油,充满了让人无法形容的危险。

但马上他感觉到了不对劲,虽然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一开始就尾随着他,但现在这种感觉愈发显现了出来,韦伯借着手中杯子的反光在周围晃了一圈,便在自己的右手后方看到了一张极为平淡的脸。

看在诸神的份上,这张脸可没有办法让他回忆起任何一丁点东西,韦伯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为什么总有一种熟悉感呢?

他慢慢的走进那个人,做出只是要取旁边食物的样子,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他大着胆子踩了对方一下,“抱歉!”

“没关系。”

就这样简单的一问一答却让年轻的大公彻底明白了对方的身份。的确,那个人自己虽从未见过,但声音却是听到过的。

三年前,在山上……那个披着斗篷,被伊斯坎达尔成为哈桑的男人。

虽然与当时相比那个人变了很多,但韦伯绝对不会忘记那个偶尔会在梦中出现的声音。那曾经带给他恐惧甚至让他觉得自己生命要到终点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当他确认到这一点的时候,整个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种打从心底发出的恐惧,直到现在依旧无法彻底宣泄,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为严重的问题。

哈桑在这里想要做什么?

目标是谁?

他还认得自己吗?

当年山上的事情,韦伯能够记得的并不多。伊斯坎达尔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哈桑最后到底如何,伊斯坎达尔没说,他也并没有再追问过。但伊斯坎达尔并不是会轻易放过对手的男人,在那座几乎已经成为自己老是所有物的山上,哈桑不可能轻易逃脱。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

韦伯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思维跳来跳去,却始终没能理出一个头绪,不过主祭大人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当他牵着一个孩子的手慢慢从后面帷幔中走出来的时候,不光是韦伯,甚至是周围大大小小的所有王公贵族一并变了脸色。

他们中有几个人虔诚的匍匐在地、也有几个人怒火冲天的叫起来,截然不同的反应对韦伯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看着那个孩子,在一瞬间就已经认出了对方。

虽然还没有确立下新的年号,但眼前的这位殿下毋庸置疑就是首都巴比伦的王,自己所效忠的大流士陛下的同父异母弟弟。这种情况已经彻底脱离了他所能想象的范围,韦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应该是照着那方做才能适合现在自己这个尴尬的身份。

这是个很纠结的选择题,虽然年轻的大公不认为行礼与否会给自己带上麻烦,但同样他不愿意看到目前的主宰者和教会走的过于接近,考虑到主教先生那阴阳怪气的脾气,年轻的大公下意识认为这件事情必须劝谏甚至亲手终结掉此事,他上前一步,却再也无法动弹。

他觉得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从指尖到脚尖、甚至连呼吸都不属于自己。虽然他在瞬间已经分辨出这是一种魔法,但当魔法作用于自己身上的时候却是这样的可怕。他试图抗争,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对抗中被对方的魔力所牵动,就这样一步又一步朝着主祭那边走过去。

谁来阻止这一切!韦伯在心里呐喊,他感觉到自己伸出手,从内衣衬里取出了一只藏在里面的匕首、他感觉到自己的速度开始加快,他感觉到……

利刃扎入人身体里的那种感觉。

主祭惊愕的表情在他面前瞬间放大,然后是满手的血。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可怖,周围在平静了几秒之后发出了阵阵惨叫。韦伯愣愣的站在那里,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主祭缓缓倒下的身影让他心脏停顿,被魔法控制住的身体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就被周围的教士们抓住。在他被他们揉揉搓搓押下去的时候,年轻的大公唯一可以看到的就只有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言峰绮礼的脸。

而此时,一贯平静的他正在笑。

这种笑容让韦伯瞬间明白了些东西,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更为心惊,哈桑慢慢的靠近绮礼,两个人凑在一起彼此举了一下手中的酒杯,这种动作、这种含义。

他们才是主谋!

韦伯有些茫然,他想不明白言峰绮礼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同样也不明白自己接下来将会有什么样的处境。杀死教职人员无疑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西里西亚方面绝对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彻底抛弃自己,而魔法控制并不能如同药剂那样从身体上检测出来,自己唯一能做的现在看起来竟然只有等死。

这可不是自己一贯的作风,韦伯咬着牙暗想,身上的魔法依旧没有解除,对方没有在第一时间杀掉自己灭口而选择羁押,那么极有可能是想把自己作为一个筹码?但用自己来威胁伊斯坎达尔?对方难道疯了吗?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年轻的大公内心就无法平静,他无法想象自己又一次被伊斯坎达尔所拯救的样子,但同样也不希望他会来救自己。在首都乌鲁克闹事是一件极为不智的事情,更不要提他那极为敏感的身份。

在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已经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解决办法,有些极为天真、有些可能需要神助,却没有一个可以真正应用到实际的,当所有的念头在他脑袋里一一闪过之后,最终剩下的只有伊斯坎达尔的名字。

别来!千万别来!

再被彻底关入黑暗的时候,韦伯脑子里唯一能够想到的就只剩下了这句话。


 
评论(2)
热度(51)
 
© 无尽之坑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