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韦伯][帝二世]与哲人说

这是他第三次看到那个幻影。

吕克俄斯是雅典哲学的花园,有无数人日日在这里走动,但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那个影子。

一个少年人的影子。

和他的老师、师祖不同,他对神明的存在素来敬而远之,即使吕克俄斯在阿波罗神殿附近也不代表他会如同城里的其他人那样经常给予供奉和祭祀,然而那个少年的存在却让他不由自主地质疑起自己一贯坚持的想法。

那绝非是从幽冥而来、有冤仇需要倾诉的亡魂,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戾气,反而像是某棵树、某个湖泊的精灵在人世间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归奥林匹斯的路,但挂在他身上的衣服却是那样的古怪透顶,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织就而成,与他所知道的各国的着装都不一样。

“你是谁?”

“你想说什么?”学识广博促使了哲人对万事万物的好奇,当然那个年轻人宛如迷路小动物的警惕眼神也是他最终走向对方的理由之一,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那个少年是认识自己的。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是谁。

他曾经教导过自己那位身份高贵的学生要对神明抱有敬意,当然那个自诩为宙斯之子的年轻王者也从未辜负过他的血统和他所受到过的教育,马其顿的铁骑是现在这世上最威武、最雄壮的军队,即使是雅典也不得不对邻居低下高傲的头颅。那个幻影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有一封信自埃及的一个海滨小城而来,那是年轻王子意气风发征服埃及的标志,他将那个小村庄改成了自己的名字,他告诉哲人,这个地方将成为这世上最伟大的贸易港湾,成为地中海边所有国家都不得不经过的中心。

幻影第二次出现的时候,信从远东而来,他的学生在信里长篇大论地阐述着宏伟的蓝图,马其顿帝国和希腊文化即将征服巴比伦,然后会从中东顺着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传遍整个世界,与几年前的那封信相比,寄信人成熟了许多,他终于开始控制自己的酒量和酒桌上的脾气,也学会了安抚和善待俘虏,虽然与过去一样他尊重学问与所有的术数,但兴许是成为王的岁月有些久了,哲人能够感觉到他的权利欲与日俱增,那个年轻人逐渐从一个王子成为了一个王。

一个无人可以取代、无人可以靠近的孤独之人。

而这一次,幻影出现所代表的又会是什么呢?

“我知道你。”那个年轻人动了动嘴,他俩仿佛说的并不是一种语言却奇迹般地能够互相了解,哲人没有放过那年轻人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也不曾忽略那微微握紧的拳头,“我知道你,你是亚里士多德、是伟大的哲学家、科学家、教育家、是思想影响了接下来两千年历史的人、是希腊文化的集大成者、是柏拉图的学生、是苏格拉底的徒孙,是……我认识的那个人的老师。”

少年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惆怅,“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大概是太过思念那个人,以至于会梦到这样的场面,毕竟在两千多年后,我正身处在这片遗迹的附近,与您一样做着教育其他人的工作;第二次我发现除了您之外其他人是我为无物,便说明兴许有一样东西跨过了时间和空间,链接上了你和我,让我能够以这样奇妙的状况出现在你面前,而第三次……算一算日子我便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垂下头,半长的头发掩住了他的双眼,哲人只能从那一丁点缝隙中看出那瞬间露出的痛苦,他皱了下眉头却听到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与前两次那轻快的脚步声不同,这一次反而沉重了许多,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望向远方。

白色的旗帜被高高举起,黑色的布块混在中间,那是报丧的信号,而能够出现在这里、能够举着旗子不需要任何通报也能走入吕克俄斯的只有一个人。

“这不可能!他才三十出头!正是最年轻力壮的时候。”哲人叫了起来。

“但他死了。”少年人在他身后轻声叹息着,“从病发到去世不过六天,日后曾经有人考据,是他母亲给他的酒杯里下了药、也有人说是因为他过于伤感他挚友之死了、当然围绕着他的死因、他的墓地、他的零零总总细细碎碎的生活八卦,有无数人为之出书立传、放飞着各种各样的想法,但我却是知道的,他会在两千年后成为一个英灵,出现在远东最东面的地方,与一个弱小又无能的学生结成契约,他无愧于自己宙斯之子的名号,轰轰烈烈地打了他人生最后一场仗,心满意足地消失了。”

“留下了你。”

“留下了我。”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哲人看到的是那少年眼里的悔恨和懊恼,而少年看到的却是毫不意外的通透与释然,当然这并不奇怪,比起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御主而言,活到六十的哲人反而是了解那个王者更深的人。

“你该走了,未来的灵魂。”老人挥了挥手,“就如同我一样,他骤然逝世只会让天下大乱,雅典即将混乱起来,哪怕是我也会被卷入接下来的风波中,对于命运我素来坦荡无谓,不过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他侧着头向年轻人发问。

“我那学生是个暴君吗?”

“……兴许,在有些人眼里他是的,因为他穷兵黩武、征战四方,巴比伦陷落后的十年里物价比现在涨了足足十倍,但在我眼里却并非如此,即使只有几天,他也是一个笨蛋、一个白痴,一个引领我前进、承认我的努力、许诺让我可以成为他臣子的伟大明君,无人能够替代他在我心里的地位,就如同无人能够抹消掉他在历史上的事迹一样。”

“他是伟大的。”

“他是杰出的。”

“他是最让人无法忘怀的奇迹。”

少年人话音未落,人便渐渐消散在橄榄树下,而报丧的人也正巧走了过来。

“老师,陛下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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