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罗严塔尔接到命令的时候是傍晚时分，罗马的天空已经黯淡得只能看到远处地平线上的一条红线。他手中的羊皮纸硝得不太好，黑色笔迹在上面显得断断续续，他在烛火边皱眉看了许久才勉强能够认请所有的字眼，“高卢叛变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和米达麦亚不是已经被解除了职务吗？史托克豪森大人既然准备后天在元老院弹劾我俩，今天又为什么突然出了这样一封出征的命令？”
对方并不是罗严塔尔熟悉的传令兵，事实上在他刚接到这封传令信的时候，还因为对方实在太过陌生而忍不住打量了对方很久，只是在看完这封信之后，这个一向被评为俊朗能干只是私生活颇为混乱的年轻将领就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怒火，“回去告诉史托克豪森大人，没有米达麦亚作为支援，我哪里都不会去。”
他口中所说的米达麦亚，是同为麦尼普尔的中级将领，在二十多天为了阻止几个愚蠢的年轻贵族而被抓紧了监狱，罗严塔尔试图阻止这一切，但他虽然身为贵族在元老院里却没有能够说得上话的朋友，以至于只能看着自己的挚友被关在那种地方。虽然作为将官，米达麦亚并没有受到很大的折磨，但只要一天没有人发话，那一天他就没有办法从里面出来，一旦想到这里，这个年轻英俊的武将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总之，我不会去的。”
传令兵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显然那边也并未曾想过罗严塔尔会接受这种命令，在那群贵族眼里烧掉一个麦尼普尔和多出一个麦尼普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真正有才干的人被一个个的撤职、逐出罗马，换上的一个个庸碌之才不过就是勉强维持罗马的荣耀。
当然，在荣耀之光外面免不了多了一群苍蝇围绕，仅此而已。
他这样冷静地思考着的时候，有一个名字在他脑海里呼之欲出，但那个人……实在不算个好的选择。
莱因哈特……
那个莱因哈特……
那个被大部分贵族咬牙切齿诅咒的莱因哈特。
“如果可以，真的不想去找他，”罗严塔尔轻声嘀咕着这句话，转身走了出去，“备马，去莱因哈特大人的府邸。”
如果可以，这位年轻的将领并不想走到这一步，毕竟一旦和莱因哈特有过接触，那绝对会被贵族门阀认定和那个金发小子是一伙的，这个罗严克拉姆的印记将会永远刻在自己和米达麦亚身上，这让一贯保持中立的他相当头疼。
罗严克拉姆这个形式的崛起在那群门阀贵族眼里是不可饶恕的存在，通过联姻、靠着女人而一步步近身的愚蠢乡下小子居然有朝一日能够和他们在元老院平起平坐，任谁也没有办法接受——虽然他们也是这样发家致富的，但同样的事情就是见不得别人做，只是罗严塔尔非常清楚——莱因哈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那是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不同。
就和他的姐姐一样，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罗严塔尔曾经有幸在一次聚会上远远地看到过安妮罗杰一次，那是一位拥有金色头发的幽雅娴静的女性，当然也非常美，但这种美并不是靠着她身上的珠宝而显现在众人面前，而是一种内在的优雅气质，阅尽罗马名花的罗严塔尔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姐是与其他贵妇人截然不同的存在。
因为姐姐而注意到弟弟，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虽然和那个莱因哈特并没有任何交往，但这两年来罗马所有的胜利都是那群贵族看不起的金发小子所带来的，“被胜利女神所笼罩的人”这种流言在这段时间里也不时能够从下级军官和士兵的窃窃私语中听说，虽然偶尔也有那么一瞬相合对方结交一下的想法，但至始至终本着中立想法准备置身事外的罗严塔尔最终还是不得不选择站队。
只希望真的胜利女神站在那个小子身边才好，这个完全不信奉神明的男人骑着马朝着远方那栋极为显眼的白色建筑前进。那栋房子是一年半前被逐出罗马的艾尔拉赫锁居住的地方，在三个月前被莱因哈特买下，这个金发小子在花费重金买下这栋房子之后做出的第一件事情是让人把房子里所有的奢侈品统统搬了出来，这种与贵族风范完全不符的乡下人行为一度是元老院的热闹话题，这些背后的故事在罗严塔尔看来不过是寻常的家长里短，它们虽然能够体现出一些主人的性格却未必是它的全部。
“请通报，我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请见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大人。”他站在门口一边向侍卫通报姓名一边往房子尽头看去，却在那一转头的瞬间见到了一个红头发的年轻人。
那并非是一个默默无名之辈，吉尔菲艾斯的名字在很早一起以前就已经随着莱因哈特一起名扬天下了，作为金发小子的心腹，这个年轻人却完全没有年少得志的傲慢，反而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谦逊，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对比，考虑到他主人的锋芒毕露，这个红头发的年轻人简直就是光的影子一样。
但这种比喻绝不是指他让人感觉毫无存在感，而是当他和莱因哈特站在一起，并不会因为他的发色或者是言谈举止太过凸显他的存在感，但也绝不会让人忽视他的存在，作为一个心腹……他简直就是完美无缺的，虽然有人曾经想要从莱因哈特那里把这个年轻人给挖走，但显然那个红发青年的忠诚早就在朱庇特神面前献给了他的主人，绝非一些珠宝和女人能够轻易撼动的。
“真是稀客，”吉尔菲艾斯极快地就发现了门口的陌生客人，他看起来好像对罗严塔尔的出现非常吃惊，目光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转了一圈之后停留在了他身后的马匹上，“为什么您会在现在这么行色匆匆地出现在这里？”
“抱歉在这种时间打搅主人的休息，我有件事情想请罗严克拉姆大人帮忙，”罗严塔尔的语气有些焦急，他很清楚贵族老爷们的想法，考虑到自己拒绝了史托克豪森的出征要求，那么他们恐怕很快就会对米达麦亚下手，“非常抱歉，因为情况紧急所以不得不在现在就上门打搅。”
米达麦亚的事情对方虽然做的相当隐秘，但每个贵族都有他特有的消息渠道，罗严塔尔绝对相信早在一开始莱因哈特就应该已经知道它的前因后果，只是不太确定对方是否会猜到自己会跑来恳求他的援手、更无法肯定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否会帮忙。
在来之前罗严塔尔曾经非常认真地思考过莱因哈特帮忙的可能性，毕竟这件事情说来简单却等于对上了元老院的大部分“好人”，这么得不偿失的事情那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是否愿意帮忙呢？
“我有件事情想要请求罗严克拉姆大人，”他沉声说道，“事情相当紧急，事关人命……恳请……”
“吉尔菲艾斯，发生什么事情了？”
就在那个瞬间，一个声音从另一边响了起来，在这里能够如此随意称呼眼前这个红发青年的，只有这栋房子的主人，只是罗严塔尔有些没有想到，莱因哈特的声音是这样清脆，这种介于少年和成年人之间的微微尖锐的声音和刺耳完全没有关系，反而如同山中流淌的清泉一样透人心扉。
在乍一见到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那一瞬间，罗严塔尔不得不承认，贵族中总算还是有几个有看人眼光的，金发小子的确是个非常美丽——虽然这个词汇可能不太适合用在一个男性身上，但不等于它不恰当，不过那群人并没有完全说对，那双一眼就能看到野心的冰蓝瞳孔一旦对上就让人非常确定这个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哪怕他现在再怎样默默无名也总有一天会一飞冲天，更何况他早就拥有了让他能够快速起步的平台。
像这样一个人，自己所拥有的筹码真的能够打动他吗？罗严塔尔对此非常怀疑，但却不能不继续下去，“非常抱歉深夜打搅，有件事情恳请大人您伸出援手，这件事情恐怕只有您能够……”
莱因哈特侧过头，他金色的头发从耳畔滑落在肩头，就如同罗马贵族之间的传言一样，这个年轻人性格古怪，在所有人都执着地喜欢用黄金和宝石装饰自己的时候，他却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罗严塔尔却觉得那群家伙一个个都是蠢货，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就已经不需要黄金和珠宝，再怎么名贵的珍珠放在他的面前也无法抵挡神赐给莱因哈特的荣光。
“我想这件事情，您应该早有耳闻，米达麦亚他是个好人、是个极为优秀的将领，如果就这样蒙受不白之冤未免太过可惜了，”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双眼从眼前两个人脸上一扫而过，“当然，这件事情的确可能会让您感到有些为难，所以并非没有代价。”他再一次停顿了一下，吉尔菲艾斯的表情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莱因哈特却好像有了些兴趣，他姣好的眉毛略微往上挑了一点，也就是这样一个表情让他感觉到了事情可能会有进展，“以我和米达麦亚两个人的忠诚作为报酬如何？”
这种交易其实从一开始就并不公平，罗严塔尔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也曾经经过相当漫长的思考和纠结，他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样贸然决定挚友的人生，但与其看着他惨死不如如同一个赌徒一样进行一场豪赌。
当然这也并非是冲动和走投无路所作出的权宜之计，而是罗严塔尔在仔细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
莱因哈特需要自己，他需要人手。
忠诚、可靠且有能力的人手。
光只有一个吉尔菲艾斯并不能满足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野心。
新的风迟早会吹遍整个罗马，这是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的共同看法，而能够吹起、并且将风势扩大到全世界的只有眼前这个金头发的年轻人了，“我的朋友是个非常有才干的将领，虽然有些正直过头，但对于他的才华您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莱因哈特显然被打动了，这个智慧和能力并不在他所具有的美貌之下的年轻人不过低着头沉思了半晌就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与罗严塔尔心照不宣的笑容，那是一种无言的承诺，但莱因哈特的承诺却和罗马的其他贵族并不一样。这个人信守承诺并不是那种会翻脸不认帐的人，罗严塔尔在接收到这一讯息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非常谨慎地向后退了半步，如同每一个效忠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将领一样轻轻用拳头敲击了一下左胸，然后迅速离开。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安抚艾芳、比如去请个医生、再比如在今天午夜与莱因哈特一起将米达麦亚从监狱里释放出来。
一切要一步步来，就如同身后那个身形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年轻人一样。
时间对他和自己来说都还很充分。
